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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隔壁親家》有感

公告日期:2018-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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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隔壁親家》有感
廖嘉琛(蠻牛老師)
        以前住台北葫蘆堵時有兩位朋友住同一公寓的上下樓,樓上那戶有三個女兒,樓下則有三個兒子,年齡相仿。因此,「隔壁親家」並非太超現實的構思。以藝術角度來看,《隔壁親家》是個只差沒有現場樂團的高水準音樂劇,而各族群應撇開名利地位,彼此尊重、包容,進而融合一起為生命打拚的劇情,也頗具潛移默化的社教價值。
      「隔壁」至少代表兩個意思:一是「很近」,一是「有隔閡」。「親家」當然也可以水火不容,不過這裡取的是正面的意義,因婚姻而形成的一家人。粗皮雄和石龍從小是患難與共的好朋友,長大成家後剛好各生三位千金和男丁,雙方家長於是為子女指腹為婚(這也違反公序良俗)。然而有機會成為「三重」親家關係的兩家,卻因石龍不願「好手好腳」的長男天賜娶因病而一眼失明的粗皮雄長女招治,以致產生後續一連串曲折的愛怨與情仇。
        就現實而言,石龍個人的父權思想,以及對身心障礙者的歧視造成了下一代六個年輕人的悲劇。如果他不悔約,讓相愛的天賜與招治結婚,兩家的故事或許會平順許多。然而,在依靠體力勞動的時代,身心障礙者受歧視,以及和父權有關的「重男輕女」都在所難免。從粗皮雄的三個女兒的名字-招治、迎治、連治-就知道他渴望有兒子:「治」的台語就是「弟」。戲中他還曾經稱女兒為「罔腰」,台語發音為「勉強養一養」之義,和「罔市」半斤八兩。就劇本而言,也就由此一衝突,才導致後繼峯迴路轉不斷的大小衝突。
        話說舊時代雖難以免除上述不合時宜的觀念,但是「敬天」的觀念仍讓人有發洩情緒及抱持希望的空間。從戲中人物一遭遇問題,就會向「天公伯」傾訴(是的,這也是無所不在的父權思想),到石龍伯的三個男主角分別為「天」賜、「天」養和「天」保,可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算不如天算」,任何好事都要謝天,而且要畏天。在威權時代的當年,地方建設和都市計劃也被視為老天安排的一部分。「三年一運,好壞照輪」,好朋友相鄰的地,因水利建設而變成旱地和水田。任誰都說不準哪個好。此一時,彼一時也!老天說了算!人不敬天又能如何?而現代人空有更多的知識與財富,卻不少人已忘了敬天或謝天!
       戲中比較清楚的時間標記有民國58年,62年,以及64年。58年村長廣播用台語,表示政府對「方言」較為寬容;62年的廣播用純(台語腔)國語,顯示語言政策的緊縮;而戲中提到的《在水一方》電影上映演是民國64年11月下旬,那時社區廣播又變成台語,這會不會又是語言政策改變的意涵呢?男主角彭恰恰主持《玫瑰之夜》時,曾有一個談台灣禁歌史的單元,讓人覺得他是一位在歷史感及社會責任的藝人,因此,不論是原著的設定、音效或導演的刻意安排,我認為這部國、台語交雜的舞台劇,對歷史的重視及文化包容的企圖心顯而易見,尤其在招治和退伍的外省老士官長國恩的國台語對唱時,更造就令人熱淚的高潮。
        劇中相當關注當時的歷史社會問題。國軍撤退至台灣後,一些為幫助穩定台灣狀態而犧牲健康、青春的退伍老兵,有的錯失成家的機會,有的只能找有「缺陷」的女子結婚。而一些自幼投身軍旅隻身來台者,大小事務,甚至入贅此等婚姻大事,也由軍中長官做主。由於嚴重的城鄉差距,水底寮的居民不論男女,想要更好的生活往往必須離鄉背井,冒著未知的危險到大都市討生活。再者,由於制度不良,務農者工作即使做得比牛還累,到頭來下場也常常沒有比退役的老牛過得多好。此外,劇中還提出英文教育的問題-劇中大學中文系的天養向迎弟的美國先生介紹他們家族姓「石」時說:「All my family is shit.」(我們全家都是「屎」)-台灣非外語科系的大學生儘管學至少六年的英文卻普遍難以和外國人溝通。筆者曾聽美國猶他的朋友說,摩門教徒上兩個月的中文課就能到台灣來傳教了。
        本劇在包容、融合的議題上,有「語言的」:台語(宜蘭腔、台北腔)、國語、台灣國語、英語、日語;「感情的」:外省老芋 (退伍老兵)與本省女性連姻、台灣人和美國人交往、黃種人和黑人結婚、成衣廠女工和老闆兒子約會,以及女工和大學生的戀情;「文化的」:歌仔戲的文武場樂器和西樂合奏美國國歌;「宗教的」:除了常出現的「天公伯」外,粗皮雄也在戲中喊出象徵西來宗教的「哈利路亞」,雖然只出現一下。上述若再加上成衣廠小老闆在連治和天養的感情中忍痛放手的情節,相較之下,在恐怖情人充斥、不同政治傾向相互仇視、妖魔化的今天,更是令人感慨。劇中的招弟和國恩因眼睛的缺陷,各自只能看左邊及右邊的一半世界,暗指二者觀點合併方能看到圓滿的世界。大家何必太堅持自己的看法呢?      
        在導演技巧上,除豐富的走位外,適度安排的「喜劇鬆弛」(comic relief )也非常值得嘉許。彭洽洽與許效舜的絕佳默契以及導演的巧思共同製造了許多喜劇鬆弛,使原本悲情處處的本劇之可看性大大增加。像孫營長和粗皮雄之間互做的舉手軍禮及握手禮,每次的突槌都讓觀眾笑得樂不可支。這小橋段的靈感應該來自卓別林的《大獨裁者》(The Great Dictator)中假希特勒和假墨索里尼的令人暴笑、難以合拍的敬禮。此戲以好作品向大師致敬的心意不言可喻。 此外,音樂劇中不可或缺的歌唱與舞蹈,所有演出者的均衡的呈現也都令人非常驚豔,已臻國際水準。
        演出團隊「音樂時代」的藝術總監兼本戲編劇楊忠衡,把廖風德原著未清楚交代的結局,改成老朋友重修舊好、親子之情啟開石龍伯僵化的心胸,一溝之隔的兩家終於有機會成為親家,預示光明的未來。在3C充斥、人與人、人與天關係疏離,這個苦悶、惶恐的年代,就筆者以表演藝術參與者及教育工作者的身分來看,這齣「歌」、「舞」、「劇」水準皆高的作品,實在非常值得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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